歐洲的法國、意大利,北非的埃及、利比亞都有德軍墓地,太平洋上由美軍控制的關島、塞班島有日軍墓地,甚至中國也有日軍墓地。盡管是侵略者,是敵人,已在戰場上死去,保留一塊埋骨之地原本無可厚非。
但大多數埋葬二戰侵略國陣亡者的墓地,都顯得低調、質樸,或只有簡單的死者信息,或僅僅加上追思、悼念等純屬人之常情的寄托。盡管二戰后,一些日本退伍軍人和支持他們的企業家,帶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在亞太各國昔日戰場上搜尋日本戰死軍人墓穴,樹立各種帶有軍國主義色彩的紀念標識,但這些標識、文字在所在地往往受到當地人唾棄,如塞班島、關島的一些類似設施,就遭到“口香糖雨”之類的“禮遇”。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和奴役,曾給這些被侵略地區的人民帶來深重災難,恨屋及烏,原也正常。
然而在緬甸,情況卻似有很大不同:在最大城市仰光,有戰后修建、規模浩大的敏加拉洞日軍墓地;在緬甸各地,也有星羅棋布的日軍墓地、紀念碑、紀念牌和慰靈塔,這些墓地不僅設施完善,氣魄非凡,而且立有軍國主義色彩濃厚的紀念標識、文字,如在敏加拉洞墓地,醒目的“鎮魂”石碑系舊日本駐緬第28軍司令官櫻井省三中將手書,密密麻麻的小碑上,“殉國勇士”、“大東亞戰爭陣歿英靈”等美化、粉飾侵略戰爭的字跡數不勝數。不僅如此,墓地里居然還有樹立于昭和五十六(1981)年3月28日、由日本國政府建造的“緬甸平和紀念碑”,將建立日軍墓地和紀念地的舉措,稱之為“日緬人民友好的象征”。
2013年伊始,日本前首相、新任副首相兼財相麻生太郎訪問緬甸,據悉他將在緬甸停留4天,并探訪日軍墓地,這將是日本高級官員戰后在境外對二戰日軍墓地第一次公開、高調憑吊。
此消息引起中國和其它亞太國家二戰老兵的憤怒,在緬甸也引發激烈爭議,許多緬甸人士也對此表達不滿。
問題在于,緬甸作為二戰中亞太地區最激烈、殘酷的抗日戰場之一,何以會對日軍墓地、尤其是日軍墓地上的軍國主義色彩如此寬容,竟至視若無睹?
這個原因得從兩方面分析。
首先,從歷史上講,緬甸對日據時代情感復雜。
在日本占領緬甸之前,緬甸并非獨立國家,而是英國殖民地,更有甚者,由于英國殖民者實行分而治之,緬甸本部曾長期作為“殖民地的下屬行政單位”,歸屬英屬印度,而克欽邦、欽邦為英國單獨殖民地,撣邦、佤邦則為英國保護國。在這種情況下,四分五裂的緬甸在二戰之初,很難產生針對日本入侵的民族獨立意識,相反,他們中的有識之士更感切膚之痛的“外地入侵”、“殖民統治”,則來自英國。正因如此,當日本侵略者打著“大東亞圣戰”、“幫助亞洲弱小民族從白人手中獲得解放”的旗號進軍東南亞、南亞時,起初便受到不少緬甸民族主義者的歡迎,后來大名鼎鼎的緬甸民族主義政治家昂山、奈溫,在日本侵略之初都與之合作,成立“緬甸獨立軍”配合日軍作戰,昂山不僅成為日軍由泰國入緬甸的向導,更在日后傀儡政權——巴莫“緬甸國”里出任國防部長,甚至還起了“面田文次”的日本名。
正是由于上述復雜的原因,盡管中、英盟軍在緬甸浴血奮戰,在最初的許多緬甸人看來,這不過是一場“別人的戰爭”:英國人為了保住他們的殖民地位,而中國人則為了打通國際路線,戰爭與緬甸人無關。
隨著日軍在緬甸占領期間霸權姿態畢露,尤其自英帕爾戰役后局勢急轉直下,昂山、奈溫等人開始意識到,日本并未真的守諾給他們以民族獨立和自決,且自身敗局已定,正是在這種背景下,1945年3月,昂山等人才調轉槍口,組織“反法西斯自由聯盟”,配合盟軍驅逐了日軍。同樣的一群民族主義者在二戰后再次把要求獨立、自決的矛頭對準卷土重來的英國殖民者,并最終在1947年獲得獨立。
由此可見,日軍的入侵發生在緬甸尚未獨立、且未形成統一國家之際,緬甸本土的獨立運動將英國殖民者視為敵人,將日本侵略者視為盟友,夢想借助“同種”的日本人,幫助自己擺脫“白人統治”,這種心態不僅緬甸有,二戰之初的印度(有錢德拉.鮑斯的“自由印度臨時政府”)、菲律賓(有何塞.帕西亞諾.勞威爾的“菲律賓共和國”),都有一部分民族主義者抱持這樣的糊涂觀念。
盡管二戰后期緬甸民族主義者開始轉向、覺醒,但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戰爭形勢的變化,而非對日本軍國主義的罪行有多少深刻認識。由于日據時代十分短暫,在許多緬甸人看來,只要得不到真正的獨立、自決,日本軍、英國軍,都是一樣的“外人”。緬甸的獨立和統一是戰后逐漸形成的,且至今進程尚未完結,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強求他們對二戰中的國際是非,有更深刻、更明確的認識。
事實上這種情況在南亞、東南亞許多前白人殖民地都不同程度存在,如印度的鮑斯死后一直被印度人視為“民族英雄”,而緬甸的勞威爾也在戰后重返政壇,更在1951年以全國第一高票當選參議員。
其次,戰后日本的“經濟外交”對緬甸有“奇效”。
二戰后日本苦心孤詣,在亞太推廣經濟外交,試圖推行所謂“雁陣效應”,客觀上給許多國家帶來巨大經濟收益。在不少深受日本戰爭災害的國家,這種經濟上的幫助并不足以消弭宿怨。
然而緬甸的情況卻有所不同。
一方面如前所述,許多緬甸人習慣于將二戰緬甸戰局視作“日本人和英國人開戰”,對英國殖民者的仇恨多過對日本侵略者;另一方面,由于長期軍政府統治,緬甸戰后經濟困難,百業凋敝,大多數發達國家又對緬甸屢屢采取封鎖、制裁、孤立手段,惟有日本是個例外,據報道,僅緬甸積欠的日本優惠貸款債務總額,麻生訪問前就高達502億日元,在這種情形下,緬甸朝野各方、各派,很容易滋生對日本的好感。
此次麻生的訪問又送來“大禮包”,不僅豁免積欠債務的一半以上,還自1987年以后首次提供新貸款,緬甸當局寄予厚望、占地2400公頃,包括工業園區和深水港的蒂拉瓦開發區項目,將由日本三菱、住友和丸紅組成的財團提供資金。在這種背景下,緬甸朝野很難拉下面子,拒絕麻生憑吊“一塊墓地”的“小小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