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相傳是伏羲氏畫的。另一個傳說卻說不是他自出心裁畫的。那時候有匹龍馬從黃河里出來，背著一幅畫，上面便是八卦，伏羲只照著描焉罷了。但這因為伏羲是圣人，那時代是圣世，天才派了龍馬賜給他這件圣物。所謂“河圖”，便是這個。那講五行的洪范，據(jù)說也是大禹治水時在洛水中從一只龜背上得著的，也出于天賜。所謂“洛書”，便是那個。但這些神怪的故事顯然是八卦和五行的宣傳家造出來抬高這兩種學說的地位的。伏羲氏恐怕壓根兒就沒有這個人，他只是秦漢間儒家假托的圣王。至于八卦，大概是有了筮法以后才有的。商民族是用龜?shù)母辜谆蚺５碾喂遣芳獌矗麄兿仍诩坠巧香@一下，再用火灼；甲骨經(jīng)火，有裂痕，便是兆象，卜官細看兆象，斷定吉兇；然后便將卜的人，卜的日子，卜的問句等用刀筆刻在甲骨上。這便是卜辭。卜辭里并沒有陰陽的觀念，也沒有八卦的痕跡。

      卜法用牛骨最多，用龜甲是很少的。商代農(nóng)業(yè)剛起頭，游獵和畜牧還是主要的生活方式。那時牛骨頭不缺少，到了周代，漸漸脫離游牧時代，進到農(nóng)業(yè)社會了。牛骨頭便沒有那么容易得了。這時候卻有了筮法，作為卜法的輔助。筮法只用些蓍草，那是不難得的。蓍草是一種長壽草，古人覺得這草和老年人一樣，閱歷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所以用它來占吉兇。筮的時候用它的桿子；方法已不能詳知，大概是數(shù)的。取一把蓍草，數(shù)一下看是什么數(shù)目，看是奇數(shù)還是偶數(shù)，也許這便可以斷定吉兇。古代人數(shù)目整齊而又有變化，認為是神秘的東西；數(shù)目的連續(xù)、循環(huán)以及奇偶，都引起眾的驚奇。那時候相信數(shù)目是有魔力的，所以巫術是用得著它。-----我們一般人直到現(xiàn)在還嫌惡奇數(shù)，喜歡偶數(shù)，該是那些巫術的遺跡。那時候又相信數(shù)目是有道理的，所以哲學里腹得著它。我們現(xiàn)在還說，凡事都有定數(shù)，數(shù)是算好了的一筆賬；用現(xiàn)在的話說，便是機械的。數(shù)又是宇宙的架子，如說太極生儀，兩儀生四象，就是一生二，二生四的意思。筮法可以說是一種巫術，是靠了數(shù)目來判斷吉兇的。

     八卦的基礎便是一二三的數(shù)目；整畫“一”是一；斷畫“--”是二；三畫疊而成卦是三；這樣配出八個卦，便是乾、兌、離、震、艮、坎、坎、巽、坤。那整畫斷畫的排列，也許是在排列著蓍草時觸悟出來的。八卦象到底太簡單了，后來便將這些卦重起來，兩卦重作一個，按照算學里錯列與組合的必然，成了六十四卦，就是《周易》里的卦象數(shù)。蓍草的應用研究，也許起于民間；但八卦象的創(chuàng)制，六十四卦的推演，巫與卜官大約是重要的角色。古代巫與卜官同時也就是史官，一切的記載，一切的檔案，都掌管在他們手里。他們的是當時知識的權威，參加創(chuàng)卦或重卦的工作是可能的。筮法比卜法簡便得多，但起初人們并不十分信任它，直到春秋時候，還有“筮短龜長”的話。那些時代，大概小事才用筮，大事還得用卜的。

     筮法襲用卜法的地方不少。卜法里的兆象，據(jù)說有一百二十體，每一體都有十條斷定吉兇的“頌”辭。這些是責成的辭。便兆象是自然的崍的，有時不能湊合到那一百二十體里去，便得另造新辭，原叫做繇辭，“繇”是抽出來的意思。《周易》里一卦有六畫，第畫叫作一爻----六爻的次序是由下向上數(shù)的。繇辭是屬于卦的總體的，有屬于各爻的；所以后來稱為卦辭和爻辭。這種卦象爻辭也是卜筮官的占筮記錄，但和甲骨卜辭的性質(zhì)不一樣。

       從卦爻辭里的故事和風俗制度看，我們知道這些是西周初葉的紀錄，紀錄里好些是不連貫的，大概是幾次筮辭并列在一起的緣故。那時卜筮官將這些卦爻辭按著卦爻的順序編輯起來，便成了《周易》這部書。“易”是“簡易”的意思，是說筮法比卜法簡易的意思。本來呢，卦數(shù)既然是一定的，每卦每爻的辭又是一定的，檢查起來，引申推論起來，自然就“簡易”了。不過這只在當時的卜筮官如此。他們熟習當時的背景，卦爻辭雖然“簡”，，他們卻學得“易”。到了后世就不然了，筮法久已失傳，有些卦爻辭簡直就看不懂了。《周易》原只是當時一部切用的筮書。

    《周易》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儒家經(jīng)典的第一部；但早期的儒家還沒注意這部書。孔子是不講怪、力、亂、神的。《論語》里雖有“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的話，但另一個本子作“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所以這句話是很可疑的。孔子只教學生讀《詩》《書》和《春秋》，確沒有教讀《周易》。《孟子》稱引《詩》、《書》，也沒說到《周易》。《周易》變成儒家的經(jīng)典，是在戰(zhàn)國末期；那時候陰陽家的學說盛行，儒家大約受了他們的影響，才研究起這部書來。那時候道家的學說也盛行，也從另一面影響了儒家。儒家就在這兩家學說的影響之下，給《周易》的卦卜辭作了種種新解釋。 這些新解釋并非在忠實的確切的解釋卦爻辭，其實倒是借著卦爻辭發(fā)揮他們的哲學。這種新解釋存下來，便是所謂《易傳》。

      《周易》中間較有系統(tǒng)的是彖辭和象辭。彖辭斷定一卦的涵義---“彖”就是“斷”的意思。象辭推演卦和爻的象，這個“象”字相當于現(xiàn)在所謂“觀念”。這個字后來成為解釋《周易》的專門名詞。但彖辭斷定的涵義，象辭推演的觀念，其實不是真正從卦爻里探究出來的；那些只是作傳的人傅會卦爻上面的。這里面包含著多量的儒家偷思想和政治哲學；象辭的話更有許多和《論語》相近。但說到“天”的時候，不當作有人格的上帝，而只當作自然的道，卻是道家的色彩了。這兩種似乎是編纂起來的，并非一人所作。此外有《文言》和《系辭》。《文言》解釋乾坤兩卦；《系辭》發(fā)揮宇宙觀人生觀，偶然也有分別解釋卦爻的話。這些似乎都是抱殘守缺，匯集眾說而成。到了漢代，又新發(fā)現(xiàn)了《說卦》、《序卦》、《雜卦》三種傳。《說卦》推演卦象，說明某卦的觀念象征著自然界和工世間的某些事物，譬如乾卦象征著天，又象征著你之類。《序卦》說明六十四卦排列先后的道理。《雜卦》比較各卦意義的同異之處。這三種傳據(jù)說是河內(nèi)一個女子在什么地方找著的，后來稱為《逸易》；其實也許就是漢代人作的。

     八卦原只是數(shù)目的巫術，這時候 卻變成數(shù)目的哲學了。那整畫“一”是奇數(shù)，代表天，那斷畫“--”是偶數(shù)，代表地。奇數(shù)是陽數(shù)，偶數(shù)是陰數(shù)；陰陽的觀念是從男女來的。有天地，不能沒有萬物，正和有男女就有子息一樣，所以三畫才能成一卦。卦是表示陰陽變化的；《周易》的“易”，也便是變化的意思。為什么要八個卦呢？這原是算學里錯列與組合的必然，但這時候卻想著是萬象的分類。乾是天，是父等；坤是地，是母等；震是雷，是長子等；巽是風，是長女等；坎是水，是心病等；離是火，是中女等；艮是山，是太監(jiān)等；兌是澤，是少女等。這樣，八卦便象征著也支配著整個的大自然，整個的人間世了。八卦重為六十四卦，卦是復合的，卦象也是復合的，作用便更復雜更具體了。據(jù)說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一班圣人看了六十四卦的象，悟出了種種道理，這才制造了器物，建立了制度、耒耒呂以及文字等的東西，“日中為市”等制度，都是他們從六十四卦推演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