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扼殺我們的思維      

小時候我們村莊經常會來說書的，在勞動的閑余，常常晚上給我們講《水滸傳》和《三國演義》，他曾告訴我們——殺人越貨的惡人、劫富濟貧的大俠、忠奸分明，聽得我們風生水起，好不快活。現在看來，他講的這些故事，不只是那些古代人活靈活現地在我們面前走動飛舞，更無形中起動了我們最早的思維訓練：好壞二分、非黑即白的思考路徑，早就深植進我們的腦海里，讓那故事滲入我們龜裂干涸的心田，使過度概括和簡單好壞二分這樣的邏輯思維，成了我們的血肉而不自知。

思維和想象本來就像大自然一樣多姿多態，豐富曼妙。但有人偏要將你的思維搞成壓縮餅干，成了意義上的禁錮思維。禁錮思維的形成就是盡量使人不知邏輯為何物，人為制造信息不對稱，屏蔽事實真相，省略論證過程，沒有有效證據鏈，最終只有給定的結論，不管這結論是何等荒謬。但在當今自由開放的社會，要使普羅大眾大規模地形成這樣的禁錮思維并不容易，而在專制社會形成禁錮思維仿佛是娘胎里帶來的，因為文化積淀和集體無意識，使得禁錮思維的誕生有極其豐富的土壤。如今我們中國人的禁錮思維是怎么練成的呢？其基礎之一是家庭教育，父母的禁錮思維使得兒女多姿多彩的想法受到抑制，甚至打壓，因為很多父母已不習慣一個在思想上自己不能主宰的孩子。當孩子與他們爭辯時，他們會認為大逆不道，即便錯了也用權威來壓制對自己的批評意見，更有甚者，死不認錯。也就是說，中國的父母大多已經在行為和心理上內化成為大制度的一部分而不自知，他們的愛里有的只是強迫約束，有的只是借愛來控制孩子，以便滿足自己的權威。聽話成了很多父母判定孩子的一個乃至唯一標準，以“好孩子”、“孩子真聽話”而沾沾自喜，其實這是殘害孩子。在父母眼里，當然不知道愛與自由缺一不可，才是使孩子健康成長的不二準則。沒有自由的愛，常是以愛的形式呈現出的一種精神綁架和身體禁錮。

其次，中國的學校是培養禁錮思維的大溫床。從小學到大學都是正面主攻戰場，老師和家長一樣是被內化成制度一部分的，但對青少年影響很大的一群人。老師在知識上的相對優勢成就了他們在學生中的權威地位，但他們本是受禁錮思維教育的人，本身留有禁錮思維的痕跡，自然會把這樣的負面影響傳遞給學生。最為重要的是，言論和行動里無不帶著我們的考試中注重標準乃至唯一答案的陋習，是培養禁錮思維的利器。不管前提是否正確，論證過程是否經得起考驗，只要你能背得了唯一答案，那么你就是考試尖子。如此選拔和激勵機制，不需要思考，最終會廢棄你的思考能力，使你不知質疑和批判為何物，的確成了學校教育的主要任務。中國受過16年大中小學教育已經把人修理得沒有了想象力和創造力，只是一個考試機器

為什么許多人或者我們的教育機制，希望你成為聽話、會背誦、不思考的機器呢？那是因為如果你思想不羈的話，不便于管理。一個常問為什么，且問為何只給我們吃罐頭食品，不讓我們吃新鮮食物的人，這會成為他們的大敵。他們不希望你的思想像新鮮食物，不便攜帶，便要制成壓縮餅干，使不循常規的活躍思維，納入他們的鐵屋之中，這樣他們才放心。你不能亂長，你必須被剪得與冬青樹一樣平整一般高，不可以旁逸斜出，更不可以繁柯蔽日，因為這不符合他們整齊劃一的美學觀。這也是為什么每年國際數、理、化奧林匹克大賽前幾名都是中國學生，而國際創意大賽中國學生連入圍都沒有的原因。于是眾多的中國學生都成了工業化教育下，成規模地生產出來的、其思想的尺寸與口徑都被質檢員老師嚴格檢驗過的產品。是不是有鮮活的思想，充足的個性，不羈的創造，快樂的身心，那不是他們所操心的，至此，青少年的禁錮思維在出社會前便已大功告成。思維無樂趣，知識雖然可以帶來幸福，但假如把它壓縮成藥丸子灌下去，就喪失了樂趣。思維被禁錮，思維的樂趣便喪失，偷懶和思考所帶來的疲倦，使得禁錮思維越來越鈍化，最終喪失了有效思維的能力。本人經歷多年人生的歷練，說話自然是有保留的，但一直倡導“發議論的文風”，在我看來就是說話（特別是開會）、寫稿時要有相當的邏輯、要避免那種一上來就濫用全稱判斷、偷換概念的假大空的議論風氣。我對邏輯學遭遇全盤覆滅很痛心，事實上，在如今的學校教育里和我們的公共生活中，邏輯學依舊名存實亡，無邏輯的大忽悠無處不在，使人們走不出觀念被固化的魔掌，成為清醒而自主自然就沒有可能。

有效說理和邏輯實證，不只是禁錮思維的問題，而且涉及到成見、換位思考和反證、語言的準確和有效性、夸張的語言垃圾、故意欺騙“利用我們的愚蠢”等，對于如何正確使用語言與邏輯方法，使思維的有效性達到一種可以期望和衡量的高度。對于我們來說，其有效性和針對性不足是自然的。因為所批評的諸多癥狀，在外國大多是一種隱性存在，在中國卻有更為典型的表現。可惜的是，至今無人做這方面的工作，許多人寧愿把自己的才智耗在不知所云的語言迷霧中。語言之外，自然存在著一個有待我們了解的世界，但我們人類不能不承認，我們是通過理解語言來理解世界的。這樣一來，就注定了語言是表達與遮蔽的連體嬰兒，要想分割開幾乎沒有可能。所謂情到深處人孤獨，是指語言在情感深度方面的無能。這種語言的無能，不只來自語言本身，更來自對語言的故意扭曲和其間所蘊含的信息人為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