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者是一朵芳香美麗的玫瑰 ——訪國家養成教育總課題組副組長唐曾磊 《河南教育》記者/盧麗君 結識唐曾磊老師十分偶然。大約在半年前，我從一位網友轉載的日志中讀到唐老師的《以愛殺人——思想偏見》一文。循此文，我上到唐老師的博客，讀了他的上百篇文章，他獨特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法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我曾在他的博客上留言：“讀唐老師的文章，如沐秋月，心甚喜之。” 唐曾磊老師畢業于清華大學，十幾年來致力于思維方法、和諧教育和學習方法研究，是國家養成教育總課題組副組長、全國養成教育實驗基地總負責人、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兒童發展研究中心核心專家。 近日晚間，我通過QQ對唐老師進行了語音采訪。 培養認真能力 唐老師很早就提出培養認真能力，他常說：“制心一處，無事不辦。” “認真”二字，是時常掛在老師們嘴邊的：“認真寫作業！”“看這次沒考好吧？下次認真點！”在大家看來，認真是一種態度。 對此，唐老師說：“很多人以為對孩子說一句‘下次認真點’，孩子就真的能認真起來，并因而考出好成績。這只是一種美好的奢望，這句話對孩子來說根本就沒用。認真是什么？認真就是每一次做事情一定做到自己能力的頂峰。認真是一種能力，它需要長期的培養才能獲得。” 唐老師對學生的認真能力有一個很精準的理解，就是一次性把一個題目做到“學會”的能力。 什么叫學會呢？“學會有三個標準：一是得滿分。如果一個題目10分，只有得10分才叫學會了，否則，得9分、8分都叫做不會。怎么辦？繼續學習，重新做！得滿分意味著解題過程中的因果關系絕對不能錯，采分點一個都不能少，一個字都不能寫錯。它是解決孩子學習中的正確、準確和精確的問題。二是熟練化。如果一個題目需要10分鐘做出來，學生學會后，必須達到在8分鐘之內做出這道題得滿分。否則，就不能說會。它是解決孩子學習中的速度、耐性和能力的問題。三是舉一反三。當學生的做題正確性和熟練程度基本上沒有問題后，就要思考題目可以有多少種解題思路，哪種思路最快，這個題目的實質是什么問題，它的前提條件可以有多少種變化……它是解決孩子學習中的創造、破解和悟性的問題。”唐老師所倡導和實踐的這種學習方法，表面上看來是讓學生得滿分、是搞應試，而實質上是在培養孩子的認真能力，通過解一道題的反復操作，讓孩子學會把一件事情做到自己能力的頂峰。唐老師說：“我們是打著應試教育的幌子在搞素質教育。”現代社會是浮躁的，人們大多在急匆匆地往前趕，而不能靜下心來認真把眼前的每一件事做好。讓孩子反復做一道題，就是要打掉孩子身上的浮躁，培養他認真做事的能力。 在唐老師這里接受培訓的孩子，都很愿意一遍遍地重做同一道題目，因為他們每重做一遍，就會發現自己以前的毛病改掉了一些，自己在考試的時候就可以因為這個少扣分數。每做一次都有進步，每做一次都有提高。有的孩子一道題可能要做上幾十遍才能真正學會。 或許有人要問：“幾十遍重做一道題目，是不是浪費時間呢？”實際上，當孩子真正把一道題目學會后，可能他整個一章的內容都掌握了。而孩子在這種認真學習的過程中收獲的并不僅僅是知識本身，他會有很多感悟：發現出題老師無論怎樣“挖陷阱”都會“留下一條生路”；發現解題其實是一種和出題人“斗智斗勇”的快樂游戲；發現“熟能生巧”四個簡單的字背后大有玄機；發現要沿著知識的“手指”所指，去尋找真理的“月亮”；發現還要把掌握的知識內化為讓自己幸福快樂生活的能力…… 實踐證明，對一個知識點的認真深入學習，就可以幫助孩子快速提升學習能力，使孩子體會學習樂趣、體悟學習智慧、提高幸福能力，教師當然很愿意培養學生的認真能力。但是，并不是隨便一個教師就可以培養孩子的認真能力的，只有那些自身具有認真品質的教師，才能培養學生的認真能力。 我問：“教師如何培養自身的認真能力呢？” 唐老師說：“總的來說，就是從生活中每項細小的工作開始，每次做到最好。具體來說，可以分五個步驟。第一，明確目標。我要做的事情目標到底是什么？很多時候人們并不明確自己的目標。比如，教學是為了完成教學進度，還是為了讓學生學會？第二，確定達到目標的標準。這些標準有哪幾條心里明確嗎？如果不明確，就很難真的做好。比如，到底什么是教書教好了？應該以什么樣的標準來評判好和不好？是以備課用了多少時間為標準，還是以備課本寫得是否整齊為標準？是以課講得是否精彩為標準，還是以學生是否學好為標準？而判斷學生是否學好又用什么標準？第三，確定做什么一定可以達到所要求的標準。記住，我們要的是‘一定’，而不是‘可能’。如果不是‘一定’，我們就在做一種不確定的事情，也許就是在碰運氣。比如，有老師曾經問我，為什么有的學生你給他講八遍他也學不會？這位老師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他不知道，對個別學生來說，你只是講解他永遠也學不會，也就是說單靠講解不能達到教會他的目標。那應該做什么？第四，用簡單有效的操作方法達到所要求的標準。要達到規定的標準，還有更簡單、更有效的操作方法嗎？怎樣一次操作就一定能達到標準？第五，反思自己每次做事情的情況，看是否發揮出了自己現有的最高水平。如果沒有，必須重新操作，直到一次性做到自己能力的頂峰。記住，可以不會做，但會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當這五個步驟落到實處時，教師的認真能力就會不斷提升。唐老師說：“認真是卓越的根本。你能每一次把事情做好，這就是非常卓越的，在這個世上這樣的人很少見到。卓越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說做到一定做到，并且只要能做到的事情就一定做到最好。認真會讓一個人很快成為集體中的拔尖人才，而且會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能力，達成對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突破。”他談到《射雕英雄傳》里的郭靖，“郭靖是一個笨蛋，一個典型的笨蛋，但他就是認真。他始終認真練功，最后成了武功最高的人，成為那個圈子里的頂級高手。這就是認真成就卓越。” 郭靖從笨蛋到絕世高手的修煉過程，讓我們看到認真的魔力。那就是無論你資質如何，只要你認真做事，有水滴石穿、鍥而不舍的精神，你必將從平凡走向卓越。 一個認真的教師，會把教育中的每一件事做到自己能力的頂峰，把每一次課備到最好，把每一道題講到最好，把和學生的每一次溝通做到最好。人們常說“破繭成蝶”，每個人現有的能力水平就是自己的“繭”，做事不認真就是“作繭自縛”，只有認真做事，才能不斷地突破自我，“破繭成蝶”，實現生命的質變，迎來一個美麗的新自我。 提升智慧水平 在長期的學習和成長過程中，每個人的內心都積存了很多牢固的觀念，常常說：“我認為……我不相信……”英國科學史家貝爾納說：我們后半生大概很多情況下都在清除前半生所學習到的那些知識和經驗所給我們帶來的遮蔽和阻擋。人們常常認為堅持自我是一種個性，但自己的觀點是不是就一定正確呢？很多老師在教育學生時會情緒化，因為學生的行為不能符合老師的要求，不聽話。老師們為此煩惱，甚至發怒。對此，唐老師說：“智慧有限，煩惱無邊；智慧無邊，煩惱不見。” 什么是智慧？在唐老師看來，智慧就是能夠當下使問題得以最優解決的一種品質。 唐老師在給學員上平等思維溝通心法課時，有一位學員說：“我每一次發現自己有錯誤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去掩蓋，說自己沒有犯錯。沒辦法，人這種趨利避害的習慣根深蒂固，很難改變。”他就問這位學員：“什么是真正的趨利避害？你如果每次犯了錯都去掩蓋，你當時犯的錯要受到的懲罰的確避過去了，因此算是趨利避害。但是你掩蓋錯誤，你就不會改，你的智慧就不會提升。從長期的角度來看，你是在趨害避利。而如果你每一個當下發現錯誤就坦誠地承認，然后去懺悔、改正，你的智慧就會提升，這樣你才是真正在趨利避害。” 在唐老師看來，所謂智慧，它不是聽一個人說完問題后去思考半天，而是聽到對方的話馬上就看透問題的實質，在看到問題實質的同時就清楚地看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老師們有這種智慧，對紛繁復雜的學生問題不就能從容應對了嗎？ 我問：“這種智慧怎么樣才能獲得呢？” “這種智慧的獲得不是靠學到，而是要放棄自己的偏見才能得到。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執著點，有一些偏執的地方，有一些自以為是的地方。人一旦自以為是，就看不到真實的情況，所以說要去掉‘自以為是’。那么，什么地方是一個人的‘自以為是’呢？所有你認為正確的點都有可能是‘自以為是’。我們每一次在看問題時都要提醒自己：我所有的觀點都可能是偏見。這個時候你再去看問題就會和一般人不一樣。你跟別人討論問題時，如果說你認為自己是對的，別人的不同看法你一定首先認為是錯的，然后你跟別人的所謂討論，并不是在討論到底什么是對的，而是你在努力糾正別人的錯誤。如果你說服不了別人，你會認為別人非常固執、執迷不悟。當你以這樣的態度和別人說話時，人家一聽就會很反感，所以雙方就很難達成共識。 “真正有智慧的人態度是這樣的：我說的這些有我的前提，在什么樣的前提下我認為是什么，任何前提的改變都可能導致我說的話錯。即使符合這樣的前提，我一定有可能在推理過程中犯錯誤，只要你指出我的錯誤，我就承認我是錯的，我會很喜歡你指出我的錯誤。” 唐老師的這些觀點對當前問題繁多的師生關系無疑是一劑清涼藥。很多老師在和學生的溝通中出現種種問題，若真能細心品讀、理解透唐老師的這段話，也許和學生的溝通就會變得很容易。有智慧的老師會非常謙和，相信所有的學生都會喜歡這樣的老師。 在讀唐老師的博客時，我便感受到他深厚的國學功底。唐老師談到了《道德經》： “《道德經》里有一句話叫‘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為學’是學知識，學知識要‘日知其所亡’。‘夫子積學，當日知其所亡。’‘為道’就是提升智慧，提升智慧要每天去減損。減損什么？減損你對自我的執著，減損你的偏見，減損你的自以為是。‘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損之又損’損什么？損自我。損到什么‘無為’？心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是心不執著于任何一點，又可以操作任何一點、掌控任何一點。這時候他所有的行動都是因條件而進行，自己不執著于怎樣對怎樣錯，就會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唐老師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有個孩子叫萬謙，和媽媽關系不太好，媽媽帶他找唐老師尋求幫助。萬謙鬧著非要早晨起來做作業，媽媽堅決不同意，說他每天早晨6點起床都做不到，作業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早晨做完呢？唐老師對她說：“這我就要怨你了，作為媽媽你一定要幫孩子。”當時她很生氣，萬謙當然很開心。唐老師問清萬謙完成每天的作業需要3個小時后，對他媽媽說：“他平時早晨6點起床，現在需要往前數3個小時，3點起床。孩子要求早上做作業，你凌晨3點要叫他起來。”媽媽說萬謙不可能凌晨3點起來，唐老師說：“你一定要把他叫起來，因為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你如果叫不起來他，可以參考一下《紅巖》上鬼子怎么對付江姐的，總之一定把他叫起來。叫起來一次，然后你再問他，以后到底是早上做作業，還是晚上做作業。”結果不言而喻。只要有這么一次體驗，孩子打死也不會再早晨起來做作業了。這就叫“隨順而轉”，就是我全順著你，全照著你說的做，但是你很快會發現你錯了，吃虧的是你自己，你就會照著我說的做了。 這個故事，對教育學生極具啟發意義。很多時候教師是在和學生對抗，非要把學生的思想擰到自己這一邊。如果教師學會‘隨順而轉’，讓學生自己發現自己的錯誤，那該是多么好！唐老師說：“百般說教不如幫人悟到。”老師是不是應該在幫學生開悟上多下工夫呢？苦口婆心的說教，學生早就“聽覺疲勞”了；而橫眉冷目的訓斥，現在學生的“玻璃心”又何以堪受？幫學生“悟到”，需要教師提升智慧水平。 我問：“教師如何提升自身的智慧水平呢？” 唐老師說：“一是在平時做事情、看問題時破除對自我的執著。這一點剛才已經很詳細地談過。二是學習一些儒釋道經典。如儒家的《中庸》《大學》，道家的《道德經》，釋家的《金剛經》《六祖法寶壇經》等。三是接受名師的指導，這非常關鍵。因為智慧不是單純靠學知識能學到的，它常常要靠有智慧的人的啟迪和熏習才能獲得。啟迪是點撥的意思。熏習是什么？就是一個人如果有智慧，他會時時處處、點點滴滴地自然流露出智慧，跟著這樣的人你會在不知不覺中受到熏陶，會提升得很快。如果不是跟隨智慧的老師，而只是自己用腦子琢磨，那進步會很慢。” 我接著問：“教師怎樣開啟孩子們的智慧呢？” 唐老師說：“智慧，如果教師沒有，就教不出學生來。當然，在一定程度上，教師以提問的方式啟發學生思考，要比直接講解好一些；以反問的方式回答孩子的問題，而不是給出答案也會好一些。教師出題目應該盡量以開放的、發散的方式來出。比如5加5等于幾就是封閉式的出題方式，唯一的答案是10。而10等于幾加幾就是開放式的出題方式，可以有很多種答案。開放式的出題方式還不是開啟智慧的層面，而只是發散思維的層面，但它已經比5加5等于幾好得多了。” 智慧的獲得分三個層次：聞慧、思慧、修慧。簡單來說，聞慧就是聽到某個道理；思慧就是在心里思考、甄別這個道理；修慧就是心甘情愿地去踐行這個道理。有位哲人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從‘知道’到‘做到’。”為了自身的成長，為了孩子的成長，我們必須跨越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從“知道”到“做到”，做智慧的教師，并開啟孩子們的智慧。 教育者——一朵自己的玫瑰 “沒有愛就沒有教育”，老師們都非常愛孩子。但是，并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感受到老師的愛，很多時候孩子們的感覺是“只有我如何如何老師才會愛我”。唐老師認為愛是一種能力。愛是讓被愛的人感受到愛的能力，愛是讓被愛的人在自己面前感到輕松、自在、溫馨、安心、踏實的能力。愛一個孩子，首先要接納孩子，因為沒有接納就不可能有有效的溝通，就不可能實現對孩子的幫助。接納孩子最關鍵的就是要讓孩子以現有的情況感到自在，而不是有什么改變之后才能被接納。 唐老師這樣詮釋他對愛的理解： “愛是平等，愛是和諧，愛是包容，愛是感染； 愛是交流，愛是分享，愛是溝通，愛是善良； 愛是無限，愛是慈悲，愛是從容，愛是清凈； 愛是放下，愛是自在，愛是真誠，愛是隨緣； 愛是覺悟，愛是自由，愛是智慧，愛是安心； 愛是輕松，愛是平淡，愛是無為，愛是永恒； 愛是靜定，愛是平和，愛是相應，愛是完美； 愛是平靜，愛是自然，愛是超越，愛是一切。” 一個愛字，有著無比豐富的內涵，每一種內涵，都可以因為孩子具體的問題而化為教育者不同的教育行為。愛不是強加于人的“我認為你應該怎樣”，而是隨著“你現在怎樣”我來“相應地怎樣”，從而達成“對你的幫助”。因為有一個愛字在心里，教育者可以靈活地用一百種、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來實施愛，去幫助孩子成長，去點亮他們的心燈，讓他們過上快樂幸福的生活。 當教師對愛的理解能這樣發散、這樣深廣、這樣靈動時，也許很多教育中的難題就會迎刃而解。 “教育就是傳播愛。”因為愛，我們才來教育孩子。那么，我們應該做什么樣的教育者呢？一個成功的教育者，他的理想狀態是什么樣呢？ 唐老師用一首詩《教育者——一朵自己的玫瑰》，給出了優美的回答。 “教育者是一朵芳香美麗的玫瑰， 她不必努力什么， 她不需要表現什么， 她不用給予什么， 因為她是一朵芳香美麗的玫瑰。 她沒有表達自己的美麗， 受教育者看到她， 自然可以觀賞到她的美麗， 她沒有散發自己的芳香， 受教育者跟她呆在一起， 自然可以熏染到她的芳香。 玫瑰只是在默默地綻放， 她在以她生命的存在彰顯著世間最優秀的氣質與品德。 近玫瑰者， 久而必成其香！” 一個具有認真能力的智慧教師會像玫瑰一樣，自然地吸引身邊的學生，自然地給學生以熏染。當越來越多的教師成為“芳香美麗的玫瑰”，用認真的精神、智慧的芬芳熏染身邊的學生時，教育會成為天下最美的“玫瑰花開”的事業，學校會變成以“芳香”和“美麗”來陶冶學生性情的“玫瑰園”。 愿每一位教師都成為“以生命的存在彰顯著世間最優秀的氣質與品德”的“玫瑰”！ (本文刊發于2011年第5期《河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