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從忠

咸豐初年，山西祁縣喬家堡的喬致廣東家病重去世，喬家銀庫虧空，虧空的原因是因為喬家復字號在包頭與同鄉(xiāng)達盛昌的邱東家爭做高粱霸盤生意所致。當時的喬家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喬家“在中堂”的曹掌柜建議喬家大太太曹夫人，馬上派管家長順前往太原府，請喬致庸回來接管家事。 

一個月后，喬孫二人攜帶銀兩到達包頭。他舉杯向眾人宣布道：“致庸拉這么多銀子到包頭來，目的只有一個，繼續(xù)收高粱！把高粱霸盤做到底！”

邱天駿眼看喬家復字號真的在提高市價收購高粱，一轉眼他又聽說，朝廷又要發(fā)兵攻打準噶爾部了。邱天駿稍加思索，哈哈大笑，令崔鳴十按兵不動。3日后崔鳴十又來稟道：“復字號各店今天又抬高了高粱市價！”邱天駿開始坐不住了，吩咐崔鳴十親自去北京，探聽朝廷要攻打準噶爾部的消息是否屬實。又過了3日，二掌柜又來密報，說這段時間里，喬致庸一邊大張旗鼓收高粱，一邊卻在悄悄地收購馬草！邱天駿臉色大變，他方寸大亂。又派二掌柜星夜趕往北京，弄清虛實。結果，兵部侍郎王顯王大人，對崔鳴十說了一段臺詞：“只要發(fā)現準噶爾部有風吹草動，就得先下手，以免星星之火鬧成燎原之勢！”崔鳴十當夜飛馬奔回包頭，來見邱天駿。邱天駿聞言差點跌倒下去，痛心道：“錯了！我們都錯了！”他猛地站起身，大聲道：“通知各店，明日起大舉收購高粱和馬草，不計貴賤！”

五天過后，喬致庸和孫茂才正在復字號總號內端坐，顧大掌柜就興奮地跑了進來，喊道：“東家，咱們庫里囤積的高粱和馬草全都高價賣給了達盛昌！當初吃進去的本銀全部收回，還凈賺了30萬兩銀子！”邱天駿已經是一敗涂地了。

就在喬致庸的仇家邱天駿也因霸盤而陷入絕境的時候，喬致庸竟然主動上門言和，并以原價從達盛昌購回10萬兩銀子的高粱，以解達盛昌現銀周轉之困。喬致庸走后，邱天駿對部下說：你馬上去醉春風酒樓訂二十桌酒席，給全包頭的相與發(fā)帖子，我要請他們，當眾向喬東家致謝！次日喬家復字號總號門前鼓樂齊鳴，邱天駿帶引包頭眾商家給致庸送匾，匾上四個大字“商家?guī)煴怼焙杖辉谀俊Ｇ裉祢E親手給致庸披紅戴花，扶他上馬，又親手為他拉馬，由眾人簇擁著朝醉春風酒樓走去。

這頓飯吃得無人不歡，只是結尾出了點亂子：致庸被眾人花團錦簇般擁回復盛公總號時，一個小商人突然沖上前，拜倒在地大哭道：“喬東家，救救我，不要收我的房子！”喬致庸的酒立刻醒了不少。他剛要說話，顧天順使了個眼色，伙計立刻過來拖走了這個人。 

眾人散去后喬致庸覺得心中不快，他氣憤地說：“茂才兄，自我祖父貴發(fā)公開始，喬家在包頭就廣施仁義，以吃虧為福，向來和相與都處得極好，這次出了這么大的事，達盛昌把復字號都裝進去了，為何竟沒有一個相與來給顧大掌柜、給我大哥透個信？我們喬家到底在包頭做下了什么傷天害理之事？這個謎解不開，包頭的危局就還是沒有解！”茂才想了想，道：“東家說得對！這幾天我也在想這件事，復字號的病源，也許正在這里！”

喬致庸在離開包頭前，針對包頭各商號欺蒙客商、任用私人等行為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變革并制定了新的店規(guī)。喬致庸決定以儒術指導商業(yè)經營，其理念是：一信、二義、三利。即以信譽徠客，以義待人，信義為先，利取正途。而后，喬致庸在包頭被公推為重建“晉商新規(guī)則”的領軍人物。得意之時，他開始“大敕天下”，對一些確實還不了債的相與，一筆勾銷其所欠債務。喬致庸免除債務的舉動，自然是讓相與們刮目相看，也贏得了一些美譽。但不免讓人產生一種擔心：“實在是還不了就不用還了”，對于債務人來說，當然是歡天喜地，感恩戴德；但對于債權人來說，可能是一種仁義之舉，也可能是一種無奈之舉。借債還錢，天經地義。如果借錢可以不還成了一條江湖規(guī)矩，這無異于破壞了商業(yè)游戲規(guī)則。

所以，無論如何應該有一個故事情節(jié)，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明喬致庸在包頭是在重建規(guī)則，而不是在破壞規(guī)則。于是，小說作者在《喬家大院》中寫到，喬致庸在回祁縣之前，還做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清理包頭東城“萬利聚”商號吳東家的欠賬。吳東家頭一年，借了復字號八萬兩銀子，做羊毛生意，說好三個月還本付息，可是一年過去了，卻一直拖著不還，并且還主動出擊。這一天，吳東家找上門來，賴在地上向喬致庸哭窮：“我現在窮得每天提著個破籮筐沿街叫賣花生仁，除了房子就一個破籮筐了。”其實喬致庸早已經了解到，此人不僅有銀子，而且還包養(yǎng)妓女，就是想賴賬。看到吳東家這付德性，喬致庸只好說：“那好，我信了你，明日你把籮筐拿來，再給我磕個頭，咱們的賬就兩清了。”

第二天，吳東家果然帶著破籮筐來了。磕完頭，喬致庸把借據給了吳東家說：“你可以在這里當眾燒掉!”吳東家果然燒掉了借據。接下來，喬致庸把這個破籮筐擺在復盛公最顯眼的地方出售，標價八萬兩銀子，外帶一年的利息。結果所有到復盛公來做生意的人，進門就來看一看，并把這個籮筐的故事當笑話講給同行們聽。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還慕名來看這個破籮筐，沒過多久，萬利聚商號在包頭就沒法做生意了，連大掌柜和伙計都覺得臉上無光，紛紛跑掉。以至京城和太原的商家也不敢與萬利聚做生意了。吳東家這才知道，喬東家很生氣，問題很嚴重，只好再一次對喬致庸磕頭求饒，要求把那只破籮筐給買回去，并且還按照喬致庸的建議，把破籮筐掛在鋪子門前，表明自己已經把欠款還清了。

信譽是商業(yè)的基礎。但難免會有不講信譽的人，如何進行監(jiān)督和懲罰？法律自然是重要的，但是法律是第三方監(jiān)督，成本很高；而道德是第一方監(jiān)督，成本固然低，卻存在道德風險。因此，界乎于兩者之間的第二方監(jiān)督就成為一種基本的方式。在人類商業(yè)史上，以色列人曾經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不靠法律，而靠行業(yè)內部約法，在地中海周邊建立了大范圍交易的商業(yè)環(huán)境。方法很簡單，每一個商人只有加入一個行業(yè)組織才能獲得商譽，而在交易中如果發(fā)現有人不講信譽，受害的一方只需告訴行業(yè)組織，行業(yè)組織則把此信息發(fā)布出去，接下來那個不講信譽的人就再也別想做生意了。喬致庸借破籮筐來傳播逃債者的不良信息，輕而易舉地收回了八萬兩銀子。這無疑是一種比“黃世仁式”登門逼債、打官司索債或者是請“黑社會”討債更便宜，也更有效的絕妙方法。

2012年5月2日    南京